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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《江戶姬傳》 第七話  叛徒 

 

07

 

意會到這一點,七姬震驚不已。

怪不得之前清水御飛解釋,清水一族精通易容,為便於辨識,在胸口紋上鷺草圖樣,作為身為清水家之人,對一族家督宣示效忠的象徵時,她就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類似做法。但凡加入菊月者,都會將組織的黃菊圖紋置於重要物品中,隨身攜帶,高層幹部甚至直接紋刻在身上,原來這種表達忠誠的方式,是源自清水家的傳統!

這下再怎麼樣都不能把眼前布條取下,迫於大敵當前,七姬心如擂鼓,全身進入最高戒備狀態,雖無法視物,但透過靈敏耳力,她很清楚清水隱季已近在咫尺,正於不遠處停下。

睽違多年再度來到這間岩室,清水隱季緩緩挪移目光,與屋內轉過身面向他的清水御飛視線交會,壁爐內的火光閃閃爍爍,用力跳耀了一次。

「御飛。」注意到他身後的七姬雙眼矇著布,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主意,且目的顯然是要防備他這個兄長,清水隱季淡淡一嘆,表情帶著些許無奈,卻不怎麼意外。

當奉子稟報兩人跳入聖地泉池,多日不見蹤影,他便明白對方此舉是要他親自來,只是他的現身,對七姬來說同時意味著危險,此人不可能不事先做好防範。

的確,以七姬的身手哪怕不靠視覺,也能憑藉敏銳聽力與快速的肢體反應躲開偷襲,畢竟他們清水一族並不擅長武術,但也因她被矇住雙眼,加上清水隱季在開口時掩去原音,刻意使用了假聲,她頂多猜到他便是菊月首領,並不知他們其實早就認識彼此!

「我已如你所願而來,」深知此時不宜對她動手,他果斷放棄,轉向這次前來真正要找的目標,「依照我們先前約定,你必須隨我離開。」

約定?捕捉到這個關鍵字,七姬暗暗思索。

清水御飛被捕時,坦承的是為這個反幕府組織提供計策,而非加入菊月,連神雪也說過他不是菊月之人,看來是實情。只不過他似乎已與清水隱季達成協議,只要對方答應某種條件,他便答應投靠,奉子與清水隱季這趟來湯殿山,應該就是因為條件已經生效的關係。

「沒問題。」沒有表示反對,他很乾脆地同意,「但,在那之前,我尚有一事未了。」

挑起眉,清水隱季看了他一眼,隨即瞭然地搖搖頭:「你對所愛之人就這麼有求必應,但凡她想做的,都要為她辦到?」

「彼此彼此。」這可是他們清水家一脈相傳的優良家風。

略作沉吟,清水隱季朝七姬看過去,再次長嘆口氣:「關於清水家的過去,妳希望我從何說起?」

這是在問她?七姬訝然,莫非清水隱季願意告訴她真相?

突然之間,她明白了清水御飛為何要帶她來岩室!

知道她在調查清水家,他費心安排,為她製造這個契機,好讓她同清水隱季這個當事者問清楚。

「隱季大人,」不能辜負他這番苦心,七姬連忙把握機會,將手邊線索理了理,「菊月成立於正德五年,是你繼任家督後的第三年,你在那個時候便已捨棄清水家,離開出羽?」

那是一段不堪回想、碰觸的過往,但她既問起,清水隱季停頓片刻後,給了肯定的回覆。

「不錯。」對現在的他來說,不過像是在陳述旁人之事一般。

「為了追求你自己的理念,你是否想過,此舉不顧清水家所有人的生死,他們都會因為你,面臨叛國的後果?」

之前從高橋雅律的對話中,她瞭解菊月放眼天下,有著崇高遠大的目標,然而對清水家來說,身為主君的他是狠心拋棄了眾人,任由他們自生自滅。

「我曾有過遲疑。」他搖搖頭,「可是別說背叛家族、臣民,我犯下的罪更勝於此。正德五年不僅菊月創立,我父亦亡於當年。」

他的父親,清水元昭,於那年因病亡故,等等,他該不會是在暗示⋯⋯!

「難道元昭大人不是病故?」

「他是我殺的。」

倒抽口氣,七姬駭然聽著他道出這個驚人事實,要不是親耳聽聞,她簡直不敢相信。

「你居然⋯⋯弒父?」根據記載,清水元昭健康欠佳,很早便卸下家督一職,讓十四歲的長子繼任,卻萬萬沒想到他後來並非死於疾病,竟是遭人殺害,「是元昭大人想阻止你離開清水家,你堅持要走,於是你們起了爭執?」

這是最合理的推測,畢竟兒子這一走,恐怕將造成全族覆滅,清水元昭想必曾竭力制止。

「不,正好相反。」

那一日,察覺他已有離去之意,卻因掛念清水家而始終猶豫著,遲遲無法做出決定,父親要左右為難的他一起出去散個步。

『當你對所處時局很不滿的時候,你有三種選擇。』

來到山崖旁,父親停下來,回過頭對他說。

『一是與之妥協,也是大多數人會採取的反應。這個選擇最輕鬆,倘若你選了這一種,便好好接受,不要再抱怨,因為你沒有付出,相對也沒有資格指責。』

父親的聲音不徐不緩,繼續往下說。

『二是設法改變,去推翻舊有制度,開創新的時局。但這個過程通常最痛苦,也最血腥,你必須很有能力,更要有犧牲一切,包括背叛自己與他人的決心。』

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,因體弱多病而不曾離開過湯殿山的父親,視野從未因此被拘束於這狹隘的一山一地,對於他的抱負、他的苦惱,一直看在眼裡,甚至比他更瞭解他自己。

『我想,我的兒子選擇的,不可能是第一種,只可是這第二種吧。』

父親果然什麼都知道了,在一陣靜默之後,他不再隱瞞,將心中掙扎、顧慮全數說出,包括倘若他一走了之,將來勢必會拖累清水家,父親聽了僅是搖搖頭。

『我在意的不是你會給清水家帶來什麼災難,而是你對立下的志向,能不能堅持到最後。』

原本平靜的林間,忽然掠過一道急竄氣流,他驚訝抬起雙眸,赫然發現站在眼前的父親竟對他施展了催眠術。

當銳亮強光閃過,他措手不及,連續倒退數步,仍難擋衝擊,摀住雙目的他整個人跪倒在地。

『父上?』待體內那股天旋地轉的暈眩緩和下來,他放開掌心,錯愕望著父親。

『天魔輪舞第十七式,無之式,已抹除所有可能阻礙你前進的情感。』

他生性太過溫柔,唯有徹底斬斷這個弱點,該無情時無情,他才有辦法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。

『從今往後只要形勢需要,你當斷則斷,不會再感到心軟,也不會再為顧忌他人而裹足不前。』

原來是無之式的影響!七姬恍然大悟,她也曾被清水御飛催眠過無之式,只是她被消除的是記憶,清水隱季被消除的是會讓自己變得軟弱的情感。

難怪清水隱季在述說過去時,語調平靜,幾乎感覺不到情緒起伏,彷彿講的都是別人經歷,他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經過而已。

『如此一來,』本來先天體質便孱弱,施展天魔輪舞又非常耗神,父親喘著氣抽出腰間長刀,雖是大名,但平常極少配刀的他這次散步卻特意帶了刀出來,可見早有準備,『這樣的你若要走,必須先殺了阻止自己的父親,這種事應該也可以做到了吧。』

什⋯⋯!矇著眼,看不見清水隱季說這些話時的表情,但七姬光是用耳朵聽著都覺得心驚。

「為什麼?」內心疑問忍不住脫口而出,她明白清水元昭想要成全兒子去追求理想,才會用催眠術除去他內心優柔寡斷的那一面,可要他手刃親父也太悖逆倫理,有必要做得這麼絕情嗎?

「為什麼呢,嗯,當年我好像也問過這個問題。」微微瞇起眼眸,清水隱季努力回想。

『如果你現在下不了手,我不認為以後你能貫徹到底。』

那時父親拿刀指著他,是這樣回答的。

『與其你之後因為心志不堅,半途而廢,不如我現在就取你性命!』

朝他揮來的刀鋒,刀刀致命,凌厲得不留半分空隙,其中一擊深深刺入他左肩血肉,穿骨而過。

不想命喪於此地,就只能反擊,等他意識過來,父親已遭他反手打落長刀,摔下山澗,那一瞬間他的心智停滯了好幾秒鐘,所有知覺全被抽空,他茫然看著自己顫抖不已的雙手。

如今回憶起來,一切都像是浮光掠影,他已忘了當時在原地站了多久,也不記得那天是發生在酷夏或嚴冬。

「之後我離開清水家,成立了菊月,為免幕府懷疑菊月的出現與清水家有關,家老們隱瞞我出走的消息,對外以病故發布父親的死訊。」轉過頭,他望向一直沈默聽著,一語不發的清水御飛,「那時你才兩歲吧,在你成年之前這段期間,如有幕府使者前來,應該都是他人易容成我的模樣去接見使者,直到你十六歲,家老再捏造一場虛構出來的擊殺事件,廢除我的家主之名,讓你繼承家督。」

那場擊殺果然是個幌子,實際上從未發生過,七姬暗忖。

「然而繼位家督是一回事,要承繼天魔輪舞的力量又是另一回事,除了本身必須擁有清水本家的血緣之外,還需要接受前代家督使用『生之式』的催眠,才能開啟傳承。那時我已不在清水家,你無法依照正統方式取得力量的承繼,除非⋯⋯」語氣一頓,他的目光轉向身後那片書牆,「你能像初代家督一樣,自己學會。」

若他沒記錯,那本寫下清水与宗最初如何創造出天魔輪舞的書冊是放在這一帶,朝書架走去的清水隱季伸出手,正想將那本書抽出,突然發現自己雙手還在滴著水,恐會弄濕書本。

「從你能操縱天魔輪舞的情況來看,該是成功了。」雖已脫離了清水家,但基於對前人的尊重,他不禁打消念頭,將伸到半空中的手收回來。

「確實,當年你走後,清水家如你所言,是打算這麼做。」在一陣緘默中,清水御飛終於開了口,「可惜事與願違,你那位當時只有兩歲的弟弟,隔年便不幸夭折。」

什麼!清水隱季驚詫回過頭。

「夭折⋯⋯?」

瞇起眼,將火光下的他仔細打量了一遍,再看了看他身後七姬。

「莫非這是你真正的模樣?」想通這點,頓時便不覺得意外,清水隱季恍然地頷首,「清水家人人擅長易容,一遇見所愛,卻又希望能以真實面貌呈現在對方面前,我早該想到才是。」

以他此刻外貌推算,的確不是清水御飛應有的年紀,那麼他是誰?

「失去本家後繼者,家老們不得不考慮從分家另立家督的可能性,只不過沒有本家血緣,分家之人要成功習得天魔輪舞,變數更大,那幾年他們努力尋找讓沒有本家血緣之人也能具有承繼機會的方法。」

「看來他們找到了?」

他點點頭:「是找到了,但已經沒有必要使用,因為我在享保七年出生,我的體內本來就流著本家之血。」

等、等等!他怎麼可能會是本家的人?這意思豈不是指──

「我是你第二個弟弟。」毫無預兆之下,他直接揭曉答案,「當年父上落崖並未身亡,他與母上在你走後第七年生下我。」

「不可能!」如遭雷擊般,清水隱季一臉震愕,完全無法相信,「那日他明明已經⋯⋯被我⋯⋯」

父親之死,不只他親眼目睹,更是他親手造成!

「那是父上特意安排,為成全你的決意,他要你背負著弒父之罪,深深記得自己曾經不惜一切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後,也不願放棄理想的這分初衷,倘若你連這點覺悟都做不到,他不會答應讓你走。」

唯有刻骨銘心地記住他已經犧牲過什麼,無法回頭的他才能堅守信念,義無反顧地走下去。

「身為父親,他願意放你去追求所要的未來,但也因為是你的父親,不能坐視清水家因你而毀滅,所以他必須活著,將你丟下的責任,一力承擔下來。」

這麼說後來那幾年,代替他接見幕府使者的人,其實都是父親?清水隱季難以置信地搖搖頭,怎麼也沒料到父親竟為他做到這種地步。

「出發之前,他已命家老在山澗下方接應,但他低估了落水對他病體的衝擊,陷入昏迷的他一度曾差點死去,經過藥師數次搶救,才總算穩下生機。」

只是那次負傷墜河,勢必重創他的健康,七姬回想起清水秋燃曾提到,很少見他現身。

『那時我還太小,對隱季大人並未留下多少印象,只記得他多數時間都待在裡殿,除非重要儀式才會出現。』

那段時間的清水隱季都是他所假扮,除了三位家老與藥師,清水家大概無人知情,只覺得他們的家督越來越少露面,殊不知那是因為他體力不濟,太過虛弱。

「儘管情況十分凶險,可以確定的是,他那日是活下來了。」

見兄長不斷搖頭,似是對聽見的內情依舊存疑,清水御飛停頓片刻,說出更令人一驚的事實。

「證據就是⋯⋯父上並非喪命於兄長之手,而是因我而亡。」

咦?七姬屏住呼吸,眼前什麼也看不見,可是他話中極為壓抑的語氣,令她渾身一震,心弦頓時拉緊繃起,彷彿又看到夢中曾見過的,那個神情悲傷的他。

「因你而亡?」清水隱季聽了亦是驚訝不解。

「雖然我有本家血緣,但天魔輪舞的傳承需要『生之式』才能開啟,父上已在你繼承家督時,使用過生之式為你引繼,自不可能再用這種方式,將力量傳授給我。」

天魔輪舞最後四式,生、死、無、有,施展時相當耗費心神,每任家督一生皆僅能使用一次。

「那幾年父上與家老們仔細研究依爾莎蓓拉夫人留下的書籍,想要知道初代家督一開始是如何習得天魔輪舞,然而或許是我們後人的天份與与宗夫婦相比,還是遠遠不及,也或許是時空已不同,總之,各種嘗試最後都失敗了。」

已經別無他法,那麼就只剩下一個選擇。

「難道──」猛然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,清水隱季倒抽口氣,再次深感震驚地睜大雙眼。

「沒錯,有之式。」他點點頭,「這是天魔輪舞威力最強的一式,甚至可以解除無之式的力量,也能代替生之式進行引繼。」

清水隱季本人就是家督,對天魔輪舞的效力清楚得很,他根本沒必要說得這麼詳細,會解釋這些是為了她!

握緊顫抖不止的雙掌,七姬實在無法想像此時站在她身前的他,是用什麼心情在說明這段過去,只因她要求,要釐清清水家的真相。

「歷年來卻從未有任何一位家督,運用有之式傳承力量,因為一旦使用了,下場便是身亡。」

猛放開捏緊的手心,改掩住口,她終於知道清水隱季剛才為何會倒吸口氣。

享保十四年,他接任家督時才八歲,可以想見那時清水元昭身體每下愈況,已再難支撐,當父親告訴他打算用有之式為他開啟傳承時,深知這樣做等同自己即將奪去父親生命的他⋯⋯該有多痛苦!

『和你們修練體能式的忍術一樣,催眠術亦非一蹴可幾,身體得經過日積月累的反覆操演,才能成為操縱心神的容器。』

『想要習得天魔輪舞的過程就更不用說了,艱苦之餘,還得付出一點……代價。』

想起他曾說過的話,在明白他口中的「代價」是指什麼後,那一瞬間,心口驟然一疼,像是被鋒利銳物狠狠劃過,七姬想也沒想伸出雙手,憑著感覺往前方一握,緊緊抓住他的手臂。

他閉上眼,再來的畫面太心碎,他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是,百般抗拒的他曾拒絕接受引繼,父親朝他溫柔搖搖頭。

『你與隱季都是我兒子,我給了他去實踐信念的能力,對你又怎能偏心。』

他立刻反駁,說他不需要。

『那種能力再厲害,如果上面要染著父親的血,我寧願不要,您看平常人也不會天魔輪舞,我又何必一定要有。』

『不,未來你也會有想要達成的心願,我希望到時你也能具備這種強大的力量,去完成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事。』可惜作為父親,是看不到那一天了,嘆口氣,看著想從後方奪門跑出的他,父親咬牙吩咐,『迦藍,有實,你們快攔住他。』

『放手──放手──

被兩位家老架回來的他哭著死命掙扎,父親絲毫沒有動搖,走過來,緊緊抱了他一下。

『你的母親在你出生沒多久便離世,現在你又要失去父親,留你一個人在世上,我不忍,可是,吾兒,讓我成為你以後的力量,這是父親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。』

『不要──父上──父上!』

恐怕當時連清水元昭也沒想到,後來命運對他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,他的長子想推翻德川幕府,小兒子卻愛上德川家的姬君。

他只是很堅定地相信,如果兒子們寧可成為罪人,遭受無垠業火焚燒,也要拼命完成的願望,一定是他們認為最正確、最有意義的事,為此,他可以決絕地將他們推入地獄之火中,用一個父親所能給予的最大力量,支持著他們走過去!

「對於兄長當年叛離清水家,導致後面一連串演變,我雖不怨恨,但也無法理解。」從往事中拉回心神,清水御飛深吸口氣,一點一點,將此時過於紊亂的心跳平息下來,接著他微微低下頭,看向那雙緊抓住他右臂的素手,「直到我也有了想要守護的事物,那種一定要做到,再怎麼樣都不能妥協的心情,我開始有點懂了。」

語畢,他毅然抬起眼眸,舉起手,朝清水隱季展開掌心。

「我們約定過的東西,現在交給我吧。」

望著神色恢復鎮靜,雙眼透出沉定的他,清水隱季沈默了一會,細想起來,這個排行最小的弟弟,從出生就是不能對外公開的秘密,只能以夭折哥哥的身份活著,所以他不曾也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名字。

當初撒手離去,造成的後果皆成定局,沒人能改變,對於那些過去,縱然覺得愧疚,但並沒有後悔,他們都做了決定,也已沒有退路,今後還要再繼續往前走下去。

感覺到清水御飛接過對方遞來的東西,不知他與清水隱季約定了什麼,七姬下意識收緊十指。

「是菊月的陽般若面具。」他輕聲為看不見的她解惑。

「面具⋯⋯」高橋雅律的面具放置處極為隱密,怎會落到菊月手裡?

為妥善保管重要證物,她特意不選江戶城或町奉行所等與她有關之地,而將面具藏在本鄉地區一個偏僻的小神社拜殿地板下方暗格中,這事只有真吾知道,以及⋯⋯神雪!

那是去年她們一起想辦法要讓家重振作起來的時期,一次閒聊中,神雪不經意問起,她完全沒多想便說出來,或者該說神雪身上有股特殊氛圍,使人半點防備也沒有。

事後想想,神雪問起面具的下落是有些奇怪,但之後也沒發現神雪有任何異常,唯有一日午後,喝完神雪為她準備的抹茶後,神雪意有所指地要她注意一下手中茶碗。

古樸茶碗毫無多餘釉彩,只有中央繪著一朵花蘇芳。

「神雪是菊月的人?」她太大意了!

早春三、四月開花的花蘇芳,又名紫荊,從枝幹或莢果萃取出的汁液可作染料,顏色深紅宛如人血,通常象徵著──背叛!

「她是菊月的監察方,直接聽命於首領,平日獨立行動,無需回報,也不與組織其他人來往。」

「監察方?」怎麼也沒想到,完全不懂忍術的神雪竟會是菊月之人!且她在菊月內部的運作方式如此獨特,無怪乎他們剛從平安京回江戶時,神雪並不知他已被收押,「我以為地位僅次於首領之下的人,只有兩位副首?」

何時菊月多了這個設置?

「我想,會有這種安排,主要是想管控我吧。」發出一聲輕笑,他挑高眉,看著前方之人,很清楚兄長增設這個職務的意圖。

「你該不是⋯⋯」七姬終於注意到,他接過高橋雅律的面具這個舉動太不尋常。

「要我效命,自然不能讓我屈就。」伸出左掌,他將那雙揪住他右臂的雪白小手緩緩拉開,「成為菊月副首,陽般若,就是我歸順菊月的條件。」

什麼⋯⋯!

「清水,你⋯⋯」懸在半空,被他扯下的雙手一時間不知該收回,還是該再伸向前緊緊抓住,聽著他宣布將以副首身份加入菊月,突如其來的消息始料未及,令她向來敏捷的思考生生停頓住。

等到她回過神,正想動作時,清水御飛突然握住她的手,將她拉入懷中,壓低音量在她耳邊低語。

「依爾莎蓓拉夫人都說了,清水家的男人狡詐得跟狐狸一樣,我們離去後,他一定會在冷泉旁設下伏擊,妳不要馬上出聖地,過三天再走,路上要提高警覺,迷路就⋯⋯算了,晚一點回江戶沒關係。」

等、等等,突然遭他抱個滿懷,又收到他的示警,她忡愣住,張口想對他說話,清水御飛卻迅速放開臂膀,轉身催促兄長與他一同離開。

「你跟她說了什麼?」清水隱季的聲音漸漸遠去。

「叫她每天都要想我,」他的回答聽起來像在更遠的地方,「遇見其他男子全當他們是棵樹,不可變心。」

「⋯⋯。」

匆匆解下眼前布條,岩室內只剩她一人,前方傳來的沈厚重響,顯示青銅大門已從外關上。

用力深呼吸,想讓那股難以抑制,堅持要湧上雙頰的燙意趕緊消褪下去,七姬咬了咬唇,轉頭看向壁爐裡即將燃盡的火堆。她將一根木頭投入火中,火花左右搖晃,光影映照之間,那一排排書架的影子投射在牆上。

方才清水御飛蒙住她的眼,另一個目的應該是不想她與對方打照面,如果她看到清水隱季的臉,哪怕他在場,清水隱季興許不會像剛剛那樣簡單放過她。

由此可見她認識那個人!倘若她猜的沒錯,清水御飛帶她來岩室,不只是為了幫她調查清水家的過去,雖然他不能明說,但他透過某種暗示,還想提醒她,菊月之主,清水隱季究竟是誰。

是否有什麼地方她遺漏了呢?七姬絞盡腦汁,將他做過的每件事,前前後後想了一遍。

關於清水家的真相,他連最隱晦、最傷痛的部分都對她說了,卻始終沒提為何要對她下毒,兩人在岩室這幾日,他分明有許多機會可以向她解釋。

對了!七姬快步來到書架前方,取出依爾莎蓓拉生前寫下的最後一本日記,對照著後面索引,移至右邊書架尋找。

──就是這個,藥典驗辨抄要!放下日記,她兩手抱起那本厚重書冊快速翻過。

「這⋯⋯」找到想查證的內容,她臉色驟變,愕然看著書中字句,「不可能,不可能,不可能。」

連連說了三次,她心頭一涼,抖著手闔起書,直到壁爐裡的木頭全部燒完,火焰熄滅,岩室內陷入一片灰暗,她都沒有移動分毫,繼續在書牆前站了良久,良久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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